在 6 月对阵皇家马德里的欧冠决赛前的那个周三，多特蒙德签署了可能是德国足球史上最具争议的赞助协议。

多特蒙德与总部位于杜塞尔多夫的武器制造商——莱茵金属公司（Rheinmetall）签订了一份价值超过 2000 万欧元的协议。从新赛季开始，莱茵金属公司的标志将出现在球场内的广告牌上。

该公司的产品包括坦克、武器和弹药。他们已成为多特蒙德最高级别的商业合作伙伴之一。这是德甲史上首次有俱乐部从这一领域获得赞助，引发了球迷、媒体，以及州级和联邦政界人士的抗议浪潮。但这也引起了支持。总部设在多特蒙德的《鲁尔新闻报》（Ruhr Nachrichten）在 6 月份进行了一次民意调查，在 10000 名受访者中，55% 的人表示同意这一交易。

在宣布赞助时，多特CEO瓦茨克表示，俱乐部 “期待与莱茵金属公司的合作，作为多特蒙德俱乐部，我们有意识地开放自己的话语权。”

关于此事的讨论无疑已经开始，抗议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在声明发布后，多特蒙德俱乐部办公室前出现了示威游行。6 月 1 日欧冠决赛当天，政-治团体“左派”（The Left）在多特蒙德市中心放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坦克，上面写着要求终止协议的书面要求。在温布利球场，支持者们在对阵皇马的赛前打出了一条横幅（如上图），指责他们的俱乐部成了用体育洗白战争贩子的工具：“莱茵金属：用足球洗白”。

批评十分激烈。在网上，对手的支持者们用俱乐部特有的黄黑相间的颜色模拟坦克、突击车（assault vehicles）和导弹，嘲讽多特蒙德的商业形象。

德国和平协会政-治经理、多特蒙德球迷迈克尔-舒尔茨-冯-格拉瑟（Michael Schulze von Glasser）强烈反对，并立即要求取消这一决定。

冯-格拉瑟告诉TA：“我感觉我对球队的爱受了骗。5月底广告协议公布后，我几乎没有了在欧冠决赛中为球队加油的激情。”

“多特蒙德的广告口号是‘真爱’（Echte Liebe），但这已经变得越来越冷酷。对我来说，足球从来都不是非政-治性的，但它一直是我政治工作之外的一种平衡。现在，多特蒙德执行董事会让军队相关的企业进驻，夺走了这个（非政治性的）空间。”

冯-格拉瑟在之后的几周里组织了抗议活动，并聚集了大量反对者。他说：“大约3/4的球迷不喜欢这份赞助协议。这动摇了俱乐部的核心价值。”

“2022年，多特在基本价值观守则中声明反对暴-力，但武器就是用来使用暴-力的。此外，莱茵金属只是一家从战争和军备中获利的公司，在道德上，这至少可以说是有问题的。”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球迷对这笔广告交易感到失望和愤怒的原因：一些球迷告诉我，他们将不再续订他们的季票。还有一些球迷甚至处理了他们所有跟多特相关的商品。这一切都令人非常难过。”

然而，为该赞助合同辩护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反映出德国人对重整军备和军费开支的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一种观点认为，莱茵金属公司是现代世界的必需品，尤其是在不稳定的欧洲。德国副总-理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说，尽管“不同寻常”，但这笔交易“反映了时代变化的现实”。

瓦茨克也说了类似的话。

“几十年来，我们第一次在欧洲开战。大多数德国人欢迎联邦国防军（Bundeswehr，即德国武装部队）正在进行的现代化换装，以捍卫自-由和民-主。同样，也有明显多数的人希望我们支持乌克兰，因为乌克兰正遭受俄罗斯侵-略的战争苦难。但是，这两件事只有在现代国防技术的支持下才能奏效。如果没有美国和欧洲的武器，乌克兰今天会在哪里？安全和国防是我们民-主的基石。因此，我们认为应该重点保护这些基石。尤其是现在，我们每天都在经历如何捍卫欧洲的自-由。我们应该应对这种新常态。”

德国总-理舒尔茨 6 月底对德国 ARD 广播说：“如果我们想拥有一支强大的联邦国防军，如果我们想抵御他国并防止战争爆发，我们就需要生产军备的公司，而莱茵金属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根据德国联邦政-府公布的信息，德国在 2022 、2023 年花费 66 亿欧元用于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莱茵金属公司生产的武器弹药投入了大量资金。但莱茵金属公司的产品并非只销往乌克兰。

冯-格拉瑟说：“即使你像瓦茨克那样争辩，武器仍然是用来实施暴力的，这与 BVB 的核心价值观不符。”

“赞助交易的支持者还故意忽略了莱茵金属公司的其他业务：这家总部位于杜塞尔多夫的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在为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提供武器装备——在乌克兰的俄罗斯士兵就是在莱茵金属公司的现代化作战训练中心等地接受训练的。”

与俄罗斯的这一协议签署于 2011 年。在普-京于 2014 年 2 月-3 月吞 并克里米亚之后，莱茵金属公司并未中止合同。直到 2014 年 8 月，德国政府才取消了该合同。

“卡塔尔军队也由莱茵金属供货。”冯-格拉瑟说。“在那里，同性恋是一种应受惩罚的犯罪，而且卡塔尔以无数侵犯人权的行为而闻名，但这个国家却装备了莱茵金属生产的豹 2 坦克和 Panzerhaubitze-2000 型装甲榴弹炮。”

最后，他重复说： “莱茵金属的价值观与多特蒙德俱乐部的价值观格格不入。”

2024 年 1 月，《明镜周刊》还报道称，德国与以色列达成了一项协议，由莱茵金属公司提供 10000 发坦克用精确制导炮弹。

莱茵金属公司并不认为其价值观与多特蒙德不相容。“多特蒙德俱乐部和莱茵金属是一对雄心、态度和起源都非常契合的合作伙伴。”公司发言人告诉 TA，”多特蒙德俱乐部源自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心脏地带，追求顶尖表现和国际成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德国俱乐部能像多特蒙德俱乐部这样代表这些价值。”

“莱茵金属深深扎根于莱茵-鲁尔大区，并希望提升其作为防务和技术集团的国际形象。通过 BVB，莱茵金属推广了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制造产品的顶级性能，并为其提供了一个平台，以提升其作为技术集团和有吸引力的雇主的国际形象。”

德国足球非常抵制商业化。其 50+1 规则将俱乐部的多数控制权掌握在会员手中，这保护了德甲免受国家资本和亿万富翁投资的影响，但有争议的赞助并不新鲜。

2022 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沙尔克 04 取消了与国家支持的能源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的合作。这一协议在 2007 年签署时，被视为俄罗斯在展示软实力，长期以来一直是争议的根源。

最近，拜仁慕尼黑与卡塔尔航空公司的关系（卡塔尔航空公司是拜仁慕尼黑 2018-2023 年的袖标赞助商）也招致了充满仇视态度的反对，导致拜仁 2021 年的股东大会在支持者的抗议声中发生混乱。

不过，军火制造商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而且这笔交易发生在德国历史上对国家安全和国防开支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的新时期。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 2022 年，德国一直对重整军备持谨慎态度。但在俄乌冲突爆发几天后，迫于国际压力和仅仅援助 5000 顶头盔给乌克兰遭到的嘲讽，让德国总-理舒尔茨在联邦议院（Bundestag）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说。

他说，普-京“创造了一个新的现实”，而“这个现实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舒尔茨不是一个演说家，也不是一个有魅力的政治家，但他的话却赢得了热烈的掌声。2023 年 6 月，德国宣布设立 1000 亿欧元的军购基金，这也得到了支持。

今天，这被称为德国的 "时代转折点"（Zeitenwende）。德国承诺的开支与以往的外交政策大相径庭。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瑞斯（Boris Pistorius）在宣布 2023 年 11 月的新措施时说，“作为欧洲心脏地带人口最多、经济实力最强的国家。德国必须成为欧洲威慑和集体防御的中坚力量”。

莱茵金属公司认为，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是赞助的最佳时机。德国莱茵金属公司的发言人对TA说：“时代转折点（Zeitenwende）使安全和国防的重要性更加深入人心。加强国防能力这一话题正在被更广泛地接受，但仍值得更多关注。”

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 2024 年 2 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许多德国人对此表示赞同。68%的人赞成“扩大国家的国防能力”。超过2/3的受访者认为，“时代转折点”之后，包括为联邦国防军提供更多资金和更好装备在内的进展，都不够迅速。

现在，情况依然如此。对重整军备感到不安的人也对舒尔茨提出了批评。今年 7 月，德国宣布将在 2026 年之前部署美国远程导弹，这在冷战结束后尚属首次。与舒尔茨领导的社会民-主党（SPD）组成执政联盟的绿党对允许部署导弹的决定提出了批评。他还遭到了党内的反对。

社民党的拉尔夫-施泰格纳（Ralf Stegner）说：“这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安全。相反，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危险。”

似乎是为了说明这一问题的分歧性，声望日渐低落的舒尔茨得到了联盟中保守派反对党基督教民主联盟（CDU）的支持。

基民盟发言人在回应导弹声明时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表明美国坚持其安全保证。我们需要对俄罗斯有足够的威慑力。”

这就是这一赞助的外部环境。对于多特蒙德来说，争论之外仍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方面。

凭借喧闹的球场、廉价的球票和精明的商业手段，多特蒙德被视为足球界的一股正义力量。在内部，多特蒙德球迷发起了令人钦佩的反对种族主义、反对犹太复国主义和抵制仇视同性恋的运动，帮助多特蒙德这一在德国极右翼势力依然猖獗的地区从露天球场上摒弃了不当的口号。对于许多球迷，尤其是那些被英超边缘化的球迷来说，这些特质加在一起赋予了多特蒙德一种令人向往的品质。正是这种品质，使得它与莱茵金属的结合更加令人震惊。

弗里登广场（Friedensplatz，即和平广场）是当地成千上万的球迷聚集观看多特蒙德大型比赛的地方之一，那里有一座广岛原子弹爆炸遇难者纪念碑。雕塑上用各种不同的语言书写着促进全球和平的信息。弗里登广场与多特蒙德有关，而多特蒙德现在由德国最大的武器制造商赞助。

其中的矛盾显而易见。

多特蒙德与莱茵金属的合作也被指责为是发战争财。自 2022 年 2 月以来，莱茵金属的股价上涨了 430%。对其产品的需求也空前高涨。最近，6 月 20 日，该公司与德国联邦国防军签署了一份价值高达 85 亿欧元的框架合同，为德国及其部分盟国提供 150 毫米火炮弹药。这是莱茵金属公司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

这并不是该公司首次进军体育领域。莱茵金属公司是德国手球甲级联赛球队贝吉舍尔霍夫（Bergischer HC）的赞助商。自 2022 年以来，莱茵金属还赞助了两家篮球俱乐部——男子篮球队LFDY杜塞尔多夫和女子篮球队杜塞尔多夫ZOOS。6 月 4 日，在与多特蒙德达成协议的消息公布一周后，莱茵金属又宣布与参加德国冰球联赛的杜塞尔多夫 EG 达成了价值“6位数”的赞助协议。

莱茵金属公司的体育业务组合正在大幅增长，但既然该公司的产业得到了政-府最高层的支持，而且似乎正在从国民情绪的变化中受益，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莱茵金属公司表示：“我们希望提升作为国际领先的安全技术系统供应商和民用市场工业创新推动者的品牌国际形象。“

声明还说：“我们的目标是通过此次合作，在国内和国际高素质专业人才的竞争中，被更多地认可为有吸引力的雇主。”

该协议的支持者也认为这是一种抽象的团结形式。5 月 30 日，鲁尔区记者乌尔利希-布洛曼（Ulrich Breulmann）写道：

“俱乐部不是在美化手榴弹或枪支，当然也不是在杀人。但俱乐部在说：我们尊重你们为我们的国家和世界上其他自由国家所做的一切。我们知道，人们对你们所做的一切既不喜爱，也不赞美。但我们表示声援：如果我们想继续以这种方式生活，而不是以独裁者强迫我们的方式生活，你们正在做一些必须做的事情。”

冯-格拉瑟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一家公司在这里做广告，而普通人却买不到它的产品，这很有意思。因此，这很显然与其他事情有关：莱茵金属公司想让多特蒙德的球迷相信，目前的军备是件好事，应该把纳税人的钱更多地花在该公司的武器上。

“幸运的是，许多多特球迷并没有忘记军备和战争从根本上来说是坏事。环顾这座城市，每一次都会提醒他们这一点：66%的城市在二战中被摧毁，重建工作非常‘具有实际意义’。”

欧冠让这一话题从报纸后半部分的体育版消失了。在多特蒙德，季前赛和对新转会签约的兴奋使莱茵金属公司的故事被压在了幕后。

但这只是暂时的。瓦茨克承认，他的俱乐部正在向外界敞开大门，并且远远没有结束。